尚仲敏：等待

等待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够表情晴朗，目光澄澈

看见一切，并且说出一切

我们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由此形成的清高和荣耀，是多么脆弱

生命琐碎，这小小的疼痛、欢乐和忧郁

这永无休止的纠缠

就足以把我们全盘毁掉

我们留下的文字，要么小心翼翼、精雕细刻

显得虚假、单薄

要么落笔太急，迷恋的只是事物的外表

和自身的感伤

1987年于成都

诗人

我们留下了一些文字

但我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我们一无所有

营养不良，形容枯槁

这都是由于自身的过错

在贫瘠的土里我们播下清高的种子

目空一切

对自己过于相信

每天都在培养古怪的脾气

脱离群众，蔑视朋友，欺骗良家妇女

我们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那只是因为时候未到

1987年10月25日于成都

后代

孩子

你从我这脱颖而出

就像我留在纸上的文字

这一切都没有经过精心安排

来日你造福他人或杀人放火

你的事只好你自己着手去办

夜间读书

我偶然抬头

看见你在床上含苞待放

我本不该将你留下

除了写作

我无以度日

我用什么把你喂养？

你整天不说一句话

双眼明亮，深思熟虑

因为你，我的道路更加漫长

孩子

你不知道世间气候多变、风雨莫测

我颠沛流离

你安安静静

等你远走高飞

我已日薄西山

满目凄凉

你怎能助我一臂之力

孩子

我们注定要形同路人

各奔前程

1987年11月8日于青峰岭

苦衷

能把诗写好的人

大都心怀鬼胎，或者另有苦衷

但他们自己竟毫无察觉

相互倾慕，东奔西走

以致挑灯夜战，对身边琐事只字不提

我原先也曾卷入其中

不知纸张昂贵、时光短暂

耽误了许多事

至今想洗手不干，却难以脱身

1991年3月1日于成都

家

提起家我们便沉默不语

或许，半是慰藉

半是难以言状的羞耻和隐秘

还有什么比家琐屑

当初偶然一瞥，仅仅出于内心的惊愕

竟能由此定下终身

我们从未有过单独的一日

当思慕着的、千篇一律的夜色来临

在敞开的窗口

家使孤单的心怀更加孤单

遍地都是盲目的家

因为无处可以滞留

人们终于明白了

只有家是唯一能去的地方

他们在自己解释的世界里互相寻找

就此永驻，使数量增殖

最终遗留的，不过是同样盲目的子孙

徒劳地重复着相同的命运

家与家多么相似，它们服从于

什么样的一种神秘允诺

什么样的法则，越是抗拒，就越是严格

还有那些美女

把自己托付给素不相识的人

光辉不绝地在脸上显现，然后逝去

正是家使她们变老

往昔的年华已往何处

一如干枯的柴薪，在炫目的燃烧中化为灰烬

而暮年的家尤其暗淡

羊年祝福

现在是除夕，在老家

我仿佛已看到了羊年的身影

那真是一只羊吗？

那不是，亲爱的朋友们

我过去从没群发过祝福短语

今年更不会

羊年来了，我会像一只真正的羊

想念蓝天和草地那样

想念我亲爱的朋友们

如果羊一口一口地吃草

那么，我也会一个字一个字地给你们

发去我的新年祝福

但你们记住，我只是像一只羊

却不是一只羊

2015年2月18日

在雨中，一个奔跑的孩子

天刚刚亮

下着小雨

在成都南门

一个奔跑的孩子

他跑到了我的前面

一个小小的身影

没有大人陪伴

他将跑向哪里？

在雨中

也许还刮着风

他几乎是固执地

向前跑着

我从来没有

被这么小的一个孩子

甩在身后

我也在奔跑

我又会跑向哪里？

在清晨，在雨中

我小心翼翼地

跟在一个孩子的后面

也许是为了

在他摔倒的时候

好把他扶起

2013年9月2日于成都

一个人，这些年

一个人还能够写诗

在大清早

说明两点

一是他还活着

二是不但活着

心情还不错

这些年

他隐藏了一些锋芒

习惯与人为善

就像在诗中

刻意表现质朴

老实的一面

对，为什么那么多人

写不好诗

就是不懂得

隐瞒自己的才气

总显得与众不同

总要语出惊人

吓死个仙人板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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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注：以上诗歌选自尚仲敏《尚仲敏诗选》

（长江文艺出版社，2019）

诗歌：尚仲敏

摄影：http

编辑：http

创作人 theCreator：尚仲敏

尚仲敏，出生于河南省三门峡市灵宝县，1985年毕业于重庆大学。在大学期间，发起“大学生诗派”，主编《大学生诗报》，对“朦胧诗”进行了颠覆性反叛。1986年参与发起“非非主义”诗歌流派。1980年代先后发表《对现存诗歌审美观念的毁灭性突破》、《反对现代派》等重要诗论，率先提出“口语诗”写作，是“第三代诗歌运动”的主要批评家和理论家；同期写作的诗歌作品《卡尔·马克思》、《桥牌名将邓小平》、《祖国》等被认为是“第三代诗歌”的重要代表作之一。出版诗集《始终如一》、《尚仲敏诗选》。四川大学中国诗歌研究院特聘研究员。现生活工作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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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出品：创作人 theCreator，©作者，创作人 theCreator，2022；

发布前经作者审校，由创作人 theCreator编辑、排版并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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